大家都喜歡聊天,我也很愛。
晚上睡覺前,拿起電話和姐妹淘聊些有的沒的,對我來說是很愉快的事。
但關於聊天,到底是聊誰的天呢?
你最想和誰聊?想聊什麼?
你印象中最好的聊天伴是誰呢?
什麼樣的聊天最讓你感到愉快?
我二十幾歲時,有一次外婆住院,我去醫院照顧她。
我忘了她那時是生什麼病,她躺在病床上,臉色臘黃,有氣無力。
陪伴病人時,可以做什麼呢?
那天我有帶小說去,但看她坐在床上很無聊的樣子,我就找話跟她聊。
畢竟我和她相差四十幾歲,共同的話題只有我阿姨舅舅表哥表妹,聊完那些人的八卦,就不知道要講什麼了。
病房裡本來就不是令人愉快的場所,如果靜靜的在那裡乾瞪眼,只會覺得更加滄涼,所以我就問她:
「阿嬤,妳和阿公是怎麼認識的啊?」
我一問完,沒想到她那被皺紋圍繞的暗沈雙眼,竟然像通電了一樣,倏地亮了起來,剎那間充滿嬌羞的光采。
「蛤?唉喲喂啊~~死查某囝仔,妳怎麼問這款歹誌?哈哈哈!」
她左手拍打被子,右手拍我的肩背,呵呵呵的笑個不停。
我找到她的笑穴了。反正閒著也是閒著,我就繼續逗她:「妳講來聽嘛。」
「啊就那個伊啊....」
她滔滔不絕,比手劃腳,整個人神采飛揚,好像回到十八歲。
從他們相識、相愛,講到結婚、蓋房子、生小孩、做田多辛苦、還要躲空襲(阿嬤那時還是日據時代,她說在做田時,一聽到嗚嗚嗚的警報聲就要跑回家抱起孩子丟進防空洞──她講的內容我只有這段記得最清楚)。
她講很久,故事內容我都忘了,但我很驚訝的是:
一個生病的老婦人怎麼能中氣十足的講這麼多話?
她擁有如此充沛的體力,幾乎要跳下病床表演跑步給我看了。
怎麼看都不像是剛才那個病懨懨的老人啊?
她講得興高采烈,但我幾乎什麼都沒講,只是認真的撐著下巴聽,不時點頭或移動一下屁股(坐很久屁股會痛)。
直到天黑,舅舅來跟我換班,阿嬤才意猶未盡的停下來。
我要走出病房時,她還拉著我的手,開心的說:
「唉喲~我不知道妳這個查某囝仔這泥會開港,青菜港(隨便講)一下天就黑了,哈哈哈!」
我楞了一下,心想:「我幾乎什麼都沒講啊,我只是在 聽 妳 講 而已呀。」
但能讓她這麼開心我也很高興,我笑著跟她揮揮手,走出病房。
其實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阿嬤。
這麼多年來,每次想到她時都是這一幕:她在病床上興高采烈比手劃腳講她和阿公怎樣熟識怎樣嫁娶,開心得像新娘子般的神情。
她往生後我很難過是一定的,但幸好至少在她臨走前,我曾是一個令她感到愉快的傾聽者。
藉由講給外孫女聽,或許讓她重新回味一遍青春愛情的滋味。那混著淚水汗水及愛情的甜蜜,想必在她腦海裡重新搬演了一回吧!
對於「我什麼也沒講,但光是津津有味的聽她講,她就覺得和我聊天很愉快」的這件事,讓我深深感覺到,聊天,有時候只是聽對方聊他想聊的,就會讓對方覺得很愉快。
還有,這件事也讓我發現,不管年紀多大的女人,只要一聊起年輕時的愛情,馬上就變得温柔嬌媚起來。不管年紀多大,真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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