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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年一度的母親節又快到了，我很想念我媽。
我媽的小名叫 とみ，印象中，爸、外婆都這樣叫她。她是長女，下有三個弟弟、兩個妹妹。
我媽不識字，據她說是因為阿公覺得女人只要會煮飯生小孩，不用讀書認字。所以我媽就跟阿信一樣，七、八歲時就要揹著弟弟妹妹撿柴生火煮飯、洗衣晾衣、做盡家中雜事；看著別人上學，她只有偷偷羨慕的份。
她長大後去工廠作女工，那時可能是她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。因為她可以穿著漂亮的裙子去工廠（有一張黑白照片為證，她好年輕也笑得好開心），和同事相處也比在家照顧弟妹有趣。每次聽她講那些，就覺得她忽然變得容光煥發。
我媽比外公外婆都早逝。她出殯那天，外公是第一次來我家，但他站得遠遠的，還是堅持不走進我家門。我小時候就住在外公家隔壁，但從我有印象開始，外公從不曾來過我家，原因很簡單：因為外公曾經幫我媽談好一門親事，結果沒想到中途跑出一個程咬金──我爸。他當兵時來到我媽的村子，和我媽一見鍾情。我媽不顧阿公反對，我爸退伍時，她就和他私奔回南部，那時她才二十歲。
從此，我外公就再也不認這個女兒（因為這讓他顏面無光，在村子裡沒臉見人）。幾十年來，外公表面上都對我媽很冷漠，幾乎不跟她講話，但他對我這個外孫女卻疼愛有加。有時候，爸好久沒回來，我們家米缸空空，我媽就會叫我去跟外公借錢買米買菜，他就會拿個三百五百給我。（每次我順利完成任務，我媽就會摸摸我的頭說：「恁阿公最疼妳」）
爸媽原本私奔回南部，但生完姊和我後，因為爸在南部找不到工作，所以又回來投靠外公外婆，所以才會住在隔壁，爸靠打零工作苦工養家；媽每隔兩年生一個，所以她婚後整整有十二年的時間都在照顧嬰幼兒，但是除了照顧我們五姊妹，她還要作家庭代工才能勉強維持家計，生活其實很捉襟見肘。
爸常到外地做工，一去就十天半個月，媽一個人要張羅家裡的大小事，真的很辛苦。我想像她那時的生活，她才二十幾歲，長得又嬌小，家裡沒洗衣機沒烘乾機，每天光是洗衣服尿布就夠累人的了，而且那時也沒電話，爸一出去就好像人間蒸發，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見到他。她能在這麼惡劣的環境下把我們姊妹扶養大，真的很偉大。
我們本來在阿公阿媽家隔壁住得好好的，但有一天晚上，爸媽忽然說：「明天要搬家，阿公已經幫我們找到房子，離這裡好遠的地方。」
我們姊妹都很驚訝，但畢竟還那麼小，什麼也不知道，只想著新家的好。搬家的原因，隔了好幾年後我才知道：竟然是因為爸意圖非禮舅媽。阿公阿媽都氣到炸，才叫我們立刻搬家。這種羞辱，對我媽來說，真的是情何以堪？而她竟然能為了扶養女兒而將這一切默默忍耐下來，現在想想，她的人生真的有點悲慘。
搬家後，比原本住的地方更鄉下，有菜園有小溪，我媽開始養雞養鴨，有一陣子甚至還養了幾頭羊。我媽把房子旁的荒地開闢成菜園，每天都在種菜種瓜；那時爸有稍微收斂，媽好像就過得比較快樂一點。
但好景不常，有一天，我爸出去再也沒有回來，直到債主上門，我媽才知道他竟然還留下一屁股債。我那不識字的可憐媽媽，連我爸簽的借據也看不懂，只能流著眼淚求討債的人，不要把我們僅有的舊房子拿去拍賣。
我媽去工廠拜託他們讓她來做女工。她開始早出晚歸，加班到深夜。但也許是因為她已經對我爸ㄘㄟˋ心，我媽反而把一切看開。她和我姊拼命賺錢還債，好不容易才度過難關。
我爸的朋友打電話通知我們他中風昏迷時，距離他離家已經兩年多。我媽再看到他時，他已是氣若游絲、身上插滿管子、一息尚存的植物人了。那時沒有全民健保，他也沒有勞保，龐大的醫藥費讓經濟困難的家更是雪上加霜。幾經掙扎，終於同意醫生的建議，送他回家，然後拔掉他身上所有的管子。
我爸走後，對我媽來說，也許是解除了幾十年來痛苦的束縛。那時她才48，有人開始追求她，自那時起直到她走，總算過了幾年被人呵護疼愛的生活。
她54歲時，因為心肌埂塞，一發作就走了。我那陣子每天狂哭，根本沒辦法接受。後來有人跟我說，能沒病沒痛的走，也算是一種福報，我才慢慢釋懷。
我最喜歡吃我媽炒的客家小炒以及芹菜炒花枝；她也很會滷東西，每次滷一大鍋，真的好好吃；我媽包的粽子也是超級好吃，自從她走後，我再也沒吃過比她包的更好吃的粽子了。（端午節快到了，這又讓我更加想念她）
我媽最懊惱她沒生兒子這件事，即使爸爛桃花不斷，她還是都歸咎於她自己。所以當我國一在課本讀到生男生女的決定權在男生時，我幾乎是飛奔回家甩掉書包衝到廚房跟她講，叫她再也不要自責，那不是她的錯！但是她聽不進去，只覺得沒生就是沒生，怨不了任何人。如果她能拋開「沒有兒子」的陰影，也許她的人生會快樂許多。媽生前，在得知妹妹即將生一個男孩時，曾感歎的說：「我一生做不到的事，女兒終於做到了。」聽了這樣的話，不知該為妹妹感到高興還是要為作為女人感到悲哀。
我媽這一生沒享到什麼福，但現在，我們姊妹如果發現有什麼好吃好玩的，都會說：「如果媽還在，我們就可以帶她來。」
我們，一直一直一直都對她充滿感謝與敬愛。
母親節快樂啊！親愛的媽媽！
（寫這篇時，眼睛數度溢滿淚水，臉上既是淚水又是鼻水，實在狼狽）
（寫這篇時，眼睛數度溢滿淚水，臉上既是淚水又是鼻水，實在狼狽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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